从绝症病人看安乐死的困境

从绝症病人看安乐死的困境


前晚看到强坛版主与网友在坛上论及安乐死问题，窃以为对此很难有个较为明确的态度，在此仅以本人对医院里一些绝症病人的观察谈一点看法。

因为个人原因，我听闻和亲见过不少绝症病人的情况，他们中绝大多数人在听说自己身患绝症时最本能的反应就是要不惜代价地活下去，其求生的欲望令人惊叹！也有极少数不想活的，主要有两种人，一种是不愿忍受疾病和治疗带来的痛苦，想“死得有尊严”----如晚期癌症患者的生活不能自理、形容枯槁、加上各种排泄物的确没有什么“形象”可言；另一种是无法负担治疗绝症所需的无底洞式的医疗开支----治绝症的“特效药”通常为进口，价格奇贵，而效果不过是更能缓解痛苦或让人死得更慢些（而如癌症一旦被确诊为晚期，不管吃什么药能再活一年以上的少之又少但也有能多活几年的）。

医生对绝症病人的第一反应通常是尽快告知其家属而非本人，希望家属能配合医生对病人进行治疗，而对本人通常是根据其直系亲属的意见决定是否如实相告，根本原因也是希望病人能配合治疗，避免其因情绪过于波动而影响治疗效果。病人在获知病情真相时能理智面对的很少，大多会流于情绪化的反应，这也可以理解。在病人的“知情权”与“有效治疗”之间，许多医生会征得病人直系亲属的同意选择后者。

但当生离死别之时，人的本性是难以掩饰的，病人的亲属形形色色，在绝症病房你能看尽人间美丑、见惯世间百态。有的亲属对病人关怀倍至，其尽心尽力、无微不至令人感动不已，这样的亲属通常会极力阻止病人的任何自杀企图，能理解病人的安乐死想法是一件极不容易的事，有安乐死想法的病人也因此处于两难境地，双方能达成妥协令病人选择安乐死的可能几乎没有。

而有的亲属则视病人为包袱，时刻盘算着弃之而后快，这当中有确无力负担相关费用的，但也有相当部分根本就是人性沦丧！有的亲属本来与病人感情“深厚”，一旦得知病人时日不多便立即变脸，轻者玩消失，重者摆明认钱不认人、只恨病人死得太慢，不仅不想出钱，更一边积极探听病人病况变化，一边时时聚首商议如何谋夺家财。最卑鄙无耻者，不仅“坚决维护病人的知情权”，更添油加醋地向病人夸大其病情、甚至以“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为由“劝”病人主动向医生要求放弃治疗，或以家属名义向医生强烈要求“保守治疗”、指责医生用药是“想钱想疯了”，令医生不敢对病人用药。如若病人仍然积极要求治疗，则撕破脸皮对其挖苦讽刺、侮辱谩骂，力图使病人丧失生存信念。这当中的夫妻反目、子女成仇，令人叹息。

而一旦病人身故，一些在病人身前对其极为刻薄的家属却又会立即成为为病人“维权”的先锋，以各种理由找到医院吵闹甚至打砸，目的不外是想讹几个钱。而这一段时期以来对医疗系统的舆论误导令医院和医生在许多人眼里已经成为“认钱不认人、要钱不要命”的无耻之辈，一旦发生医患冲突，在不少媒体嘴里，医院和医生“无罪也有过”、总是无理的一方。面临这样的社会舆论环境和道德与法律风险，我所了解的医生中鲜有愿协助、甚至哪怕是公开支持安乐死的。

安乐死的目的是为了体现一种人文关怀，但必须以对其本人意愿的尊重为前提！我国是一个有着悠久传统的东方国家，一个人的临终选择是很难不顾及家人意愿的。一个绝症患者在临终时，如果头脑清醒，就必然受家人意志的影响；如果头脑不清醒，其家人就承担了其身故所致的几乎全部道德风险。对一个人实行安乐死，无论其是否自愿，无论法律是否支持安乐病，其家人都必须面对将来被社会舆论“沉潭”的可能。而鉴于对于腐败的认知，也不能排除一些人打着“尊重关爱人性、支持安乐死”的旗号，干着帮人谋财害命的勾当的可能。

一个绝症患者在病重之际，他也许还有清醒的意识，但已经很难清楚表达自己的意愿，这时他的意愿通常是通过对他“最了解”的家人来表述，这样的表述是否就是他的真实意愿是要打问号的。一个人在健康时也许支持安乐死，并明确表示有一天愿意以安乐死的方式结束生命，但如果他在病到无法清楚表达自己的观点时改变主意了呢？在医院里长时间与危重病人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许多人越到病重其求生的欲望越强烈，这是一种普遍现象，也许是人的本能吧。我们都知道延续一个绝症患者的生命通常只能徒增他的痛苦，可如果他一心想活下去却不能有力地表达，而他的家属却在一旁极力要求医生停止治疗；或是他希望安乐死却不能有效表达，而他的家属和医生却在极力延续他的生命（也是在延长他的痛苦），面对这样的局面，我们如何理性选择？

医院和医生最怕的，是危重病人的家属分作两派----一派积极要求继续治疗，一派“支持安乐死”，更可怕的，是还有个第三派在观望……